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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岳】老墨槐树(一发完)

发完就跑
承蒙厚爱❤️

没啥激动人心的……有人能喜欢就最好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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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墨槐树』

有岁数的老人都知道,那颗槐树端生生的矗立在那不知道多少个年岁了。
坐在树底下唠嗑的老头们有事没事还能琢磨着这棵树要不是得赶得上彭祖的岁数。

这地方生的蹊跷,好似个漏斗,匀实实的把树给围在最里头。

赶上大雪把这地界给满上,深一脚浅一脚往树底下走,指不定能把自己给埋上大半截儿身子。
胡同里的女人都怕孩子乱跑,在大雪纷飞的天里跑进那棵树嘴里头去,便扯着小孩儿的耳朵教训。
“这是鬼树――鬼,槐树。阴气大,小孩子去了要给咬紧了拽树里头去的。”
于是听话的孩子就会抱着一块儿从柴火炉子里烘熟的地瓜,坐在家门口的小板凳上眼巴巴看着雪白满地里那几根枯树枝子。

卜家有位小少爷,生的比别的孩子都要高些,远远望过去能比得上成年的孩子,宅子里自然是很放心的,在别家孩子坐在家门口的时候,偏生他就能有这种特权,踏踏实实往那地里走。

“树底下――上头,有什么好玩的?”
同龄的孩子会这么问他。

卜凡歪着头想了想。

大概是有的。

“想什么呢?”
“你不出来就只消看着呗。”

他站在雪地里,在树底下抬起脸来看,习惯似的回一句嘴。

树后头传来好笑的气音,凝结在一个人影上。

成年人是没兴趣探索雪后苍白的大地的,只有年轻的生命力才对这个世界充斥着好奇,可不得不说老一辈的总还是有正确的见解,一如传说中的槐树阴气重,要吃人的。

所以当藏不住话的半大孩子无意间说漏了嘴,迎来的不过是大家长们吹胡子瞪眼的教训。
那个时候人们还都是唯心主义者――总之小孩儿被安上一个吃坏东西发癔症的由头。

“你别笑我,我那时候可给老爷子打的不清,还喝了足足好几壶的香灰水。”
长大了的卜凡坐在树底下,用军刀刮刮靴子底下的雪沫子,不在意的抬头看他一眼。

“他们大抵是怕我要到梦里扯走你的七魂八魄。”
男人笑得开心,雪花透过他的身体。

二十年过去,卜家小少爷成了当家的,面容俊朗,在老城里别着枪也算是个条子,为国为家的铁榔头。

“我总是要走的,你留我也不行,好男儿为国争光,儿女情长放在脑袋后头。”
他倚在树干上,温柔的亲吻男人冰凉的灵魂。

“我不劝你,你要去就去。”
男人好像要就给预料到似的,自然的好似二十年前用槐花蜜滴在小男孩的嘴里。

“都要走了,二十年都没告诉我,总归得告诉我的。”
卜当家的拍拍身上的雪,咳嗽一声呼出来一口白气。

“你那时候一样也是这么问我,”男人从树杈里摩挲一会儿,让干枯的树杈上长出细嫩嫩的幼苗,“一样的理由和一样的结果。”

那棵槐树就这么在卜当家的眼皮子底下张开了,大冬天的从白雪里露出绿油油的叶子来。

“……我们。”

大地安静下来,树苗生长的声音咯咯吱吱的,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里透露出希望。

“巧的是,哪辈子我都得这么叫你一声将军。”

那棵槐树郁郁葱葱的张,从主干开始。
可是家家紧闭屋门,没人看见这一幕。

“我曾和你书里那些文人雅士,坐在一个席子上喝酒。”男人低低沉沉笑出声来,“别这么看我,他们是你叫去的,你最喜欢那一套繁文缛节的东西。”

卜当家的那时候这么想,如果自己是个文采斐然的豪杰,一定要把这故事写在纸上,刊在报上,让世人都知道历史是怎么流转的。

“可人在临了前,听什么都不稀奇了。”
他笑起来,从怀里掏出一小盒金粉墨。

“要给我描眉画裳,还是要给我上妆敛额?”
男人玩笑似的用叶子轻轻碰他,却被他用沾着金粉的墨往自己枝干上比划。

“这墨千年不掉,金子珍贵,我也不知道那卖墨的怎么说,拢不过之前见你手上给这种墨画过,现在想着估摸是我的杰作。”
他把金墨细细的涂在他的手腕上,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图样。

不知不觉里,那棵槐树已经张开了树冠,绿油油的活起来了。

“你清贵,不能用血染。”

风雪嚎啕着吹过,吹开那个年代里所有的凉和土,覆盖在死去的白骨上,掩埋了战壕里血肉模糊的肉体。

“我不等你了,估计你也不回来了。”
“嗯。”

那个时候的人,血管里流的是硝火,骨头里凿的是炮弹。
树下的男人不喜欢这个,他的灵魂盛满了清酒和笙歌,宁静的如同远古传来的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

历史是块巨石,翻滚着碾压,不断前行。

“人走了什么都没了,没人记得也没人想起,我上辈子给你留个纹样,这辈子还能看见你,你总得给我点什么,让你下回别找我太麻烦。”
卜当家的笑起来,被旺盛的槐树叶子,富有朝气,好似个十七八的孩子。

“这儿,”男人用手指了指他胸口,“你这颗痣,是我当年用新生的枝子点出来的。”

“……我会长成和你一样的树?”

“想什么呢。”

俩人被逗的倚在一起,温情的好似不在人间。

没人知道那棵树是怎么起死回生的,知道的只有卜当家童年的玩伴。

“兄弟,你都知道的,这么多年了也只有你知道,”他把枪别在腰里,把怀里的地契放在他桌子上,“卜家就这点东西,战火连天的也不太清楚,兄弟我估计回不来了,这点东西就给你留着。”

“卜……”

“诶,别客气了,老子要去打江山,这个,”他指指背后那棵茂盛而青翠的槐树,“你帮兄弟看好了。”

……

风劲角弓鸣,
将军猎渭城。
草枯鹰眼疾,
雪尽马蹄轻。

……

1945年8月15日

老城的老人们都记得,老区里那棵槐树,忽的一下子开了一夜的花,在夜里香了一整个老城。

“爷爷?”
老宅里的后生被叫去,看着老人好似要做什么庄严的仪式。

“你要把它守好了,树的主人给咱们定了几代人的活计。”

读过学问的后生没说什么,心里头却开始子不语怪力乱神,跟着老人把陈旧骨灰盒子往树下埋。

“要谢谢你的老师,帮着咱把盒子从地里带回来。”
老人佝偻着腰,松了口气似的。

“孩子,你看。”

后生张着嘴,眼睁睁看着那棵茂盛的古槐,刹那间落了一地的槐花。
风刮起来,夹带起树上的叶子和花朵,白生生的起了一地,厚厚的积压在那里,过了脚腕子,好似要把这辈子的花都开尽。

树上没花了,只剩青翠欲滴的叶子,它的脚下是开了一地的雪白。
一如当年某个夜里,被风雪掩埋的灵魂。

……

……

➕️➕️➕️➕️➕️➕️➕️➕️

老北京胡同里有这么棵老槐树。

它茂盛而富有生命力的叶片荫蔽着老北京好多个年代的更迭,据说是沾过马致远渍了曲调的酒糟,也汲取过抗战时期刀面上陈了十四年的血沫子。
只不过如今天天浸润在晨起胡同口那车浓油赤酱的炒肝儿里,让公交车站牌躲避在树荫里。

真要论起来,岳明辉其实是挺文艺的人,不,这样说也不好,在这个年代这可不是个褒义词。

你要知道,你不知道的那个同学堆子里,哪个同事的隔间里,有这么一种人。

他们天生就好像对文艺和艺术充满饱满的感受力和同理心,小的时候端着本半旧不旧的语文课本,在其他孩子都为背诵愁的不行的时候,眼睛眨巴眨巴都能给你掉下泪来。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已。”
岳明辉十一岁的时候,这句话就给放了闸似的,‘嘭’一声把这棵枇杷杵进了他未成形的感知里。

从那时候起,他就对文字或是历史这种带着主观客观交杂的东西有一点令人牙酸的同理心,当然,这是他自己说的。

他会感慨古文化的消弥,也会感叹新一代年轻人到底失去了‘华夏子女’多少宝贵的精神财富,看着满墙满墙的爱国标语,他心里总是半挠似的难受,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实在不行你先睡会儿,到了哥哥叫你。”
他怪不忍心的揉揉困得打瞌睡的卜凡,等到人倚在自己肩膀上睡着了才踏实的继续往车窗外头看。

他是为了看那棵老槐树才跟公司请了假,拉上一个弟弟陪着,坐着老城区的老公交到终点站看树。

这一片儿是要规划,远离市区又挨着大河的干支流,为了避免泛滥又为了借水用水,索性开了这片地要造水库,好巧不巧这地方是个漏斗,周边围墙一起,水就老老实实闷在里面了。

“我小时候在这儿住过几年,那时候这有个胡同,不通风,闷热热的,西瓜抱出来都是熟烫的。”
下了车俩人就一门心思往改造区走,岳明辉有一茬没一茬的跟他说话。

“我们家那边没树,尽是海。”
卜凡插着兜搁他旁边,大热天心里头也没什么抱怨,总想着算出来透透风。

北京的热和别的地方不一样,躁人。
但一切都在看见那棵树之后消弥了。

“只有老树才能长这么茂,这么厚实。”
卜凡很感慨似的。

岳明辉没说话,心里有一种饱胀的酸涩涌上来。

坐在凉亭里的老人看见他们了,阖着眼跟他们絮絮叨叨的聊。
从他爷爷的父亲开始聊,聊到自己,讲这树怎么生,又怎么开。

“只是等着水灌进来修成水库,这地界儿可就没这么踏实咯……这树肯定得给藏进水里,”老人用粗糙的手揉一把脸,疲惫又无力,“这活计,也终究没过三代人。”

岳明辉摸一把树上模糊的金墨印子,咋了声舌头没说话,用手掌感受粗砺的树皮。

他说不清这是同理心还是别的一点什么,总有这么一种人,他们通过文字触摸千百年前的风景和情感,遐想每一个藏在时光之后的故事。

他们知道,历史的书卷上每一个字之后都能写出一曲动人的传奇,他们也知道,这些故事终将会变成笔墨中的一个墨点渲染在纸上,无数人厚重的情感和炽热的灵魂,终将以这种方式无情的被记录,被忘记。

人们在感动名著上的每一分风情和人文,却不知道有远出它们更甚的故事,是诗人词人挥斥方遒,是将军战士轻舔笔墨。
你看不见的地方,一个短句,一个描写时间的数字,都可能凝结了几代人的兴衰又起,包含着无数痴情怨侣许下几辈子的誓言。

能被记住是幸运的。

可他们终将消弥,他们看重的,引以为傲的一生,或是觉得天下独一份的经历,也不过是挥散去了。

这是一种艺术的离去。

“别看了,哥哥。”
卜凡深知他哥哥这令人心酸的同理心,捂上了他的眼睛。

守树人看了他们一眼,没说什么。

……

“别担心,小伙子,”老人背着手颤巍巍的走开了,“他会忘记的”
他活了太久,早知道人间的样子了。

……

回去的路上很热,车厢里散发着淡淡的胶皮味,岳明辉迷迷糊糊的靠在卜凡身上打瞌睡。

“我觉得我可能知道……”
他朦胧间说出一句梦话。

……

几天后,
老城区的围墙围起来了,开闸的水宣泄而下,淹没了那片洼地。

城市里的人奔忙行走,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城市正在规划,形态正在改变。

守树的老人站在水库边上,一点点的看见那棵没了花的老槐树被淹没在水里,消溺于水里,渺小的像是一条海中的鱼。

可没人知道,它曾经开在这座城里,绿的夺目,在一片白雪里绽放,香一城、绿一城。

老人低着头
慢慢的走了。

……

后来很久后的某一天,卜凡突发奇想的去新修的水库钓鱼,陪着一帮老大爷,满载而归的盛了一篓子。

“哥啊,这鱼嘴里有东西啊……”他一边说着一边把鱼嘴里的东西弄出来,指头一撮,黏糊糊的。

“是不是在水底叼着烂木头烂泥巴了……”
岳明辉凑过来随意的看了两眼,给他开开水管子冲掉手上的脏东西。

“那得好好洗洗……不然咋吃。”

岳明辉随意的应了几声,往客厅里走。

“凡子?”
他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又想不起来要说什么。

“咋了?”

“没事儿,等我想起来再说。”

……

看,

老人说的是对的。

后来听说,那位守树人到了头,安详的走了。

这世间,便再没人知道了

没人知道那水库底下埋着什么,长着什么。
没人知道那树长了几百年,近千年。
有博物馆里的老树被当做国宝用玻璃围起来供人观赏,那不过是前人随手一植。
有灌在水底的老树被鱼虾啃食,傲人的枝干和名贵的金墨被腐烂在大地的土壤里…

可它曾真切的被人养在院里,用家产来换得几代人的庇护。
而如今它就那么溶解在水里。

如果卜凡和岳明辉再细心一点儿,大概能发现鱼嘴里的朽木里有细细的金粉。
可那又怎样,大抵他们会当那是化学污染,索性把鱼扔进废篓。

你看,
他们自己都忘了

这世间便再没人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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